Prydonian

【翻译】【Sam/Castiel，清水】垫脚石/Stepping Stones 05

Chapter 5: 路II

太古至今Castiel头一回感到心烦意乱，他发现这种感觉不可思议。Dean将他召唤到荒无人烟的高速空路，仿佛玩具受损的孩童那样勃然大怒。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天，Castiel的翅膀不止一次带着他飞越世界，返回天堂，尽管如此，他无法摒弃自己的某一部分未曾离开Robert Singer客厅的念头，Sam Winchester那双炯炯有神，带着悲伤的眼睛始终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那个年轻人陷入了绝境——无需人类开口言明，Castiel就能看出来。天使降临在Impala车旁，看到尘土从Dean损坏的轮胎上缓慢飘落于地面的那一刻，Sam明显饱受痛苦的煎熬。不过，眉宇间皱起的沟壑以及紧张焦虑的握拳方式，告诉Castiel这是一种情绪上的痛楚，人生中无法避免，脱离他所能触及的范围。将Winchester兄弟传送至一处安全的地带，趁Dean走开胡乱谩骂之际，Castiel就该向年轻的猎人告别。然而Sam打开了话匣子，Castiel发现自己难以挪动身躯。

Sam的眼神向Castiel诉说出他需要从天使身上得到些什么，当时那迫不及待的渴望超出了Castiel的理解范畴，他无从知晓猎人乞求的是什么。别处的任务不容商榷，于是Castiel启程了，但他的思绪总是飘回那一瞬间：Sam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手掌，深沉忧郁的目光回望自己，等待回应。Castiel不懂自己要说什么好，但与此同时他很好奇，如果那时他留了下来，Sam那一脸忧伤的神色最终是否有褪去的可能。

你跟Sam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两天后Castiel前来察看Winchester兄弟，出现在一家无名的汽车旅店时，Dean这般问道。Castiel发现Dean一个人平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懒洋洋地看着电视，一只手握住用锡纸包的玉米煎饼，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Castiel被告知Sam出去买色拉。

什么事？Castiel重复了一遍，注意到一团米饭和酸奶酪从Dean唇边掉在他的T恤上。

Dean白了天使一眼。没错，呆瓜，两天前你把我们扔在Bobby家。顺便说一句，你不会得到感激。之后他就像……Dean耸起肩膀，扭了扭手腕。嗯……喜怒无常，你们俩吵架了？

Castiel考虑了一番。但他见过两个Winchester争吵，某种程度上他自己也跟Dean起过争执，Sam对他显露的表情完全不是那种样子。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回答。

Dean满嘴煎饼，哼了一声。好吧，我想也是。他含糊地说。Castiel无法识别这话是否发自内心，但他既然达成了来这的目的，便不多费唇舌地离开了屋子，没有兴致继续观看Dean吃掉像手臂那么长的玉米煎饼。然而猎人的言辞却萦绕在Castiel耳畔，伴随他进入虚无的世界，动摇其信心。等到了Castiel将Sam留在那间昏暗凌乱的起居室的第四天，天使的心摇摆不定。飞行途中，Castiel的脑海中重新浮现起当时的景象：沉闷的气氛，翅膀扇动时Sam眼底的阴霾。Castiel感知着Sam的存在，发现他孤身一人，随后改变了飞行方向。

他降落于一间光线充足、满是书籍的房间。Winchester兄弟当前暂住在华盛顿中部的某家旅馆，Castiel出现在当地的小图书馆中，暗色的软木墙后隐藏着一台巨大的石材壁炉，从地面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露出了色彩缤纷的书脊。两扇落地窗外是一片松林，高低不平的林木线上覆盖着层层积雪，每张窗台前都摆放着形形色色的皮革家具：高背扶手椅和柔软的棕色沙发，坐垫因为长期使用柔软可亲。Sam一个都没有挑选，而是坐在某个窗台的角落里，两腿蜷在一起抵住玻璃，膝盖上摊了一本书，穿着厚白袜的脚上却不见鞋子的踪影。窗外飘着雪，Sam偏过头观看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窗户上慢慢融化，无尽的落雪蔓延开来，演变成一道静寂的景色。

他专心致志地注视了许久。Castiel保持缄默，想知道年轻人是否宁愿独处。过了两分钟Sam仍然没有翻动书本，Castiel决定打破沉寂。

“你好，Sam。”

Sam挪开视线转过头，对着立于自己身后的天使眨了眨眼。顷刻间，他的表情似乎蒙上了一层忧愁，抑或是警惕。但他很快就卸下防备，坐在椅子里挺直腰背，架在窗沿上的一条腿滑了下来，向Castiel展露出一个浅笑。

“Cas，嘿，几天没见了。”Sam迅速把一缕头发捋到耳后，接着把手放在书皮上，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抚摸起平装本的折痕，“Dean说在怀俄明的时候你有来过，我猜我出门了。”

Castiel研究着眼前的青年。当Sam开口与天使交谈——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地宽容了对方的打扰——可Castiel依然觉得Sam哪里不太一样。充满戒备，仿佛隐瞒了什么。这与短短数天前，Sam被撇下那一刻的心境天壤之别。当时的他神情坦率，不顾一切，Castiel读不懂浮现于表面的那种情感，而今Sam显露出来的情绪Castiel发现自己也捉摸不透。他的目光落在书上。

“你在研究？”天使问道，打量着封面图案——一艘被大章鱼用触须缠绕的舰艇。

Sam也瞥了一眼，合上书放在脚边的窗沿上，双手放回腿上露出封面上印的《海底两万里》的标题。“嗯……不是，只是看看，Dean在这片区域调查些事。不过我们还没找到案子，所以……”Sam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准备发表长篇说明，但接着住了口，拱起眉头抬头看着Castiel，“你有什么需要吗，Cas？”年轻人问，朝图书馆的门含糊地挥动了一下手，“如果这是一次探访，我想Dean去镇上侦查……”

“不。”Castiel告诉他。然而当Sam脸色开朗起来，仰起脑袋等待天使解释，Castiel发现自己不清楚怎样才能将心中疑虑问出口。尽管时光匆匆流逝，Winchester们也随之变化，Castiel意识到不知何故，他一直指望发现Sam与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孤独自卑的待在幽暗的房间里，周遭成堆的书本与资料散发其特有的寂寥落寞。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Sam沉稳的目光，在一间如此明亮的室内，书本全摆在架子上。Castiel走上前，双手捧起Sam的读物。“你在看什么？”他问，拿着书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

Sam扯了扯颈后的发梢。“呃，这是……嗯……”年轻人的舌头在口腔里打着转，头部摇晃着似乎在搜刮措辞，“这是经典文学。”Sam终于把话说完，看着小说眨了下眼，透露出的疑虑之色Castiel无法参透。“闻名遐迩。我以前没看过，可我在这里的图书馆找到了，所以我只是觉得我……可以看看，我是这么觉得。”Sam看了看Castiel，接着目光回到书上，手指穿梭在发间，“弥补我学业上的另一个漏洞。”

Castiel用手掌托着蓝色书脊，另一只手的指尖顺着平滑的纸张向下摩挲，划过被黑色粗笔涂抹过的裂开的边缘，还有多少年来因无数双手一页页翻阅而染上油腻的书页。他把书放在窗沿，就在Sam穿着袜子的脚边。“你上大学时没有看过？”他轻声问。

Sam的视线一直在打量这本旧书，也可能是窗户上凝成闪亮水珠的雪花。然而听到这个问题，他的目光立即回到Castiel的身上，愕然地张开双唇。一如出现般的神速，惊讶的表情很快便褪去，换上另一种令天使费解的神情。Sam将唇抿成一条细缝，阴影从眉宇间散去。他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与其说是愉快放松倒不如说心存疑虑。

“你不必对我好，Cas。”Sam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强硬的态度，就像是拒绝，又或是最后通牒——听起来介于笃信与讥诮之间。Castiel改变了站姿。“我没那打算。”他说。

Sam发出一记短暂而诧异的笑声，Castiel怀疑自己是否再次用错了词。“好吧——我尽量不把这句话按字面理解。”Sam呐呐地说，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当他仰起头，眼神又恢复了昔日的明亮温柔，趁距离尚未变本加厉的重返他们之间，Castiel继续追问。

“我……在思考我们几天前的对话。”他停顿了一下，察觉到唇角刻画出一个遗憾的弧度，“我离开的时间很不凑巧。”

Sam背靠窗户小心地端坐着，挺直背脊贴住起雾的玻璃。即使他摇着头，Castiel也能感应到Sam又筑起坚固的精神堡垒，肩膀紧绷的线条和故作悠闲的语气暗示着截然相反的信息。“Cas，我了解，真的。”Sam举起一只手似乎是要安抚对方，“你必须得去别的地方。”
“是的。”Castiel同意地说，想知道仅凭一个词就变了脸色的Sam显露出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但是我不该什么都不回应就不告而别。”

T恤衫下的肩膀垮了下来，Sam双臂交叉紧紧抱住腹部，好似压抑着什么：“没什么可说的。”

Castiel一语不发地审视了Sam一会儿，接着又向窗口迈出一步。年轻人倚着窗台，双手按住外套，触摸着织物上每一处小小的破损。“我不认识Jessica Moore。”Castiel开口，Sam蓦地抬起头来，用受到惊吓的淡褐色眼睛锁定住天使，“死者的灵魂选择离开尘世进入天堂之前，我对他们所知甚少。不过我知道她的灵魂——”

“别。”Sam说。Castiel突然停了下来，目光下移对Sam眨了眨眼睛。他很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Sam不住地摇头，脸上尽是绝望与痛苦。“Cas，拜托……”年轻人声音沙哑，垂下头迅速眨着那对忧郁湿润的眼睛，“别说的好像她——”

Sam倒抽口气屏住呼吸。他弯下身子额头抵住膝盖，交叠的双臂环住腹部，Castiel注视着他，任由沉默降临。除却屋外徒劳无功跃动着，不屈不饶撞上玻璃的雪花，图书馆内没有任何物体移动分毫。Castiel望着暴风雪，好奇在如此重压之下，谁能承受得住外出行走。Sam贴着牛仔裤呼了口气抬起头，Castiel对上他的视线，看到年轻人扯了扯嘴角，逼退眼中尚未淌下的泪水。

“抱歉。”Sam说，尽管他什么都没干。他用手将头发向后拨弄，心烦意乱之下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几缕棕色发丝散落在肩头。“你瞧，嗯——这是个错误。你可能应该——”他住了口，宛如等待Castiel替他说完这个借口。接着他用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勉强地点了点头，“我敢肯定Dean现在回来了，所以……”又一个停顿，又一次迟疑。Castiel发现自己凝视着那双似乎对什么有所期待的深色眼眸，他不懂要如何回应那种期望。Sam坐直身子，一只手按住窗台，另一只手一如虎头钳般地握紧膝盖。Castiel发觉这是行动前的信号，Sam蜷起身躯准备逃走。“你知道吗，我只是——”

“Sam。”

Sam犹豫了一下，绷紧躯体——唤出他的名字尚不足以打消他的念头。Castiel心知肚明。不会持续太久。迟疑片刻，他伸出手搭在Sam握住膝盖的那只手背上，随后意识到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做——握住Sam的手。他紧紧包裹住那只苍白冰冷的手。

“我有错。”Castiel说。Sam既没有响应也没有动，甚至可以说是停止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彼此相扣的手指。然而他的身体依然叫嚣着逃跑，本能反应和肾上腺素，以及铺天盖地的情感冲击迫使他心跳加速。Castiel能感觉到指尖下激烈而又沉重的搏动速度。他放松力道，手却是依然纹丝不动：“我不应该对自己不了解的事评头论足。”

在那稍纵即逝的瞬间，Sam迅速看了天使一眼，很快又瞥向了别处，他的指甲嵌进牛仔裤，在布料上印下小小的月牙。“不是那样，Cas。”他说——老生常谈的说法。Castiel开始认为这可能是一句废话。Sam屈起肘部，慢慢抬起搭住窗沿的另一只手，斜靠在窗框上，尽管僵硬的手指仍然被Castiel握着，他的身体却渐渐放松下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Sam缓缓吐出一口气，抿住双唇，白雪的光芒令他闭上了眼。“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来——在Bobby家告诉你的那个故事。那天倒霉透了，而且……你看，你只要——忘了我说的一切就行了。”

Castiel反复揣摩着几日来唯一占据他注意力的那段记忆——暗色的眸子，绝望的气息，空气中回荡着沉默等待的嗡鸣——罩住Sam五指的手掌收拢了些，Castiel小心翼翼，生怕捏碎那几根修长脆弱的骨头。“我不希望忘了它。”他说。

Sam呼了一口气，温暖的气息吹在玻璃上：“我不知道你想要我说什么,Cas。”

Castiel沉默良久。“告诉我关于斯坦福的事。”最后他说道。

Sam歪着头，那理应是一个笑声，从他口中吐出却近似叹息：“我很确定你还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我没有。”

Sam从天使掌下将手指一根一根抽了出来。“那是在很久以前。”他说，手掌贴住寒气逼人的玻璃，Castiel注意到Sam的手指周围浮现出一圈水汽。整整一分钟，他们谁也没有发出声响，Sam透过窗户研究着外面的世界，Castiel则观察起年轻人的脸部轮廓，寻找面容显示出的任何暗示迹象，暗自疑惑这是否也是一种变相等待。他把头偏向一侧，通过玻璃的反射与Sam四目相视，凝视着那双映射出雪花的淡褐色眼睛。

“跟我说说非法搜查与扣押。”

Sam的眉毛拧在一块，从窗口转回身来直视Castiel，眉宇间浮现起一抹困惑。“典制？”他眨了一下眼睛问道。

Castiel稍稍皱起眉：“掉在你洗衣篮的卡片。”

Sam垂首。Castiel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看硬木地板还是平滑的窗槛，或者是放在脚边凡尔纳撰写的小说封面。他想知道Sam到底会不会予以回复。他们之间的气氛起了变化，微不足道以至于Castiel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但是Sam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身体抵着墙角，伸出手捧起泛黄的书本，修长的手指掠过光滑的页面。

“那个房间很小。”Sam说得很轻，背后壁炉发出的劈啪声差点抹去了他的声音。他举起书，直到光线捕捉到封面。“为了考试，我拼命学习，有一个星期没洗衣服——我把篮子搬出壁橱，提醒自己要去洗衣间，但那么做却让房间变得更窄。”Sam用食指尖从封面顶端往下滑动，皮肤磨蹭着纸张，时断时续地发出沉闷的刮擦声。他停下来喘了口气，那一瞬间这刮擦声仿佛是世间唯一的声音，他的嘴角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两天后我才找到那张卡，那时我终于把全部的脏衣服都扔进洗衣机，卡片夹在我的某条运动裤里露出半截。”Sam轻轻摇了摇头，“从那之后，我再也忘不了威克斯案（注1）。”

在冬日之光的照耀下，Castiel端详起Sam：面部柔和的线条、心不在焉地屈起手指、如今在白雪反射下更为明亮的眼眸。“你通过考试了吗？”他问。

Sam轻笑：“是的，我过了。”

Castiel挪动了光亮的黑皮鞋。“恭喜你，Sam。”他说。

Sam惊愕地抬起头。Castiel回视着那对睁得大大的褐色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沉重而生疏的语句留在他的舌尖回味着。可接下来Sam却对他露出笑意，尽管那不是Castiel见年轻人展现出的最温暖的笑容——带着少许勉强，有那么几分苦乐参半。一见到那个笑容，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下来。

“谢谢，Cas。”Sam说，重新把头靠上窗户。Castiel点了下头，收回手按在口袋上。他蹙起眉头，凝视着Sam松开的手指，眼底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还是没有解释那本书的内容。”他指着巨型乌贼说道。

Sam的笑声悦耳动听。Castiel如是认为。

注1："威克斯案"标志着美国非法证据排除规则的诞生,它宣告:"违反第四修正案的保护、通过不合理搜查和扣押取得的证据不能在联邦法庭上使用以反对被告人。